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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嬴鱼 第248节

    又不打算短时间内回去,得写封信回去,辞去军中小吏的职位才行。

    另外一封,则是写给咸阳渭水学宫的老师荀子的,信里写明他这一路的经过,表明他现在人在邯郸,有在邯郸游历一段时间的打算,要老师不要担心。

    要不怎么说这秦纸就是好用呢,他洋洋洒洒写了一大通,给荀子的信足足写了十几页纸,一点都不用担心写太多字纸张不够用的情况发生,这是竹简和木牍所比不了的。

    他将这两份信纸折叠好,塞进信封中,用手掌压了压,让信封不那么鼓胀,又用铜调匙从放在案几底部的蜡壶里剜了一卷蜡,放在油灯上炙烤,原本凝固的蜡受热化成蜡油,李斯趁热将蜡油倒在信封口处,大拇指用力按在蜡油上,写信的最后一步,“封蜡”就做好了。

    如果李斯有自己代表身份的印信的话,就可以用自己的印信封蜡,只可惜,李斯刚辞去秦小吏的职位,不好再用他之前的印信,只能有大拇指代替了。

    李斯将这两封信交给瘸腿老翁,瘸腿老翁只随意的看了下封面上的地址,就将送去河内的信放进一个大竹篓子里,这竹篓里放了挡板,一个挡板的间隔能放一百封信,李斯粗略估摸了下,只这个竹篓里,就少说放了有近七百封信,都是要送去河内的。

    另外一封送去咸阳的,则是放上了百宝阁的一个格子,那里稀疏的放了一些竹简和木牍,纸质信封也有几个,他给荀子的信塞进其中,并不显眼。

    这送去咸阳的信件数量和送去河内的信件数量一比,简直少的可怜。

    李斯放下两个秦半两在案几上,拎着油纸包出了邮局,见天色已至下晌,便溜溜达达的朝他现在的住处,建信君的府邸走去。

    立春已过,寒冬逐渐远离,人们虽能一天比一天的感觉到温暖,但这早晚的天气,还是能见冰冻的。

    若是手工制作一些霜膏脂粉,必须要有炭火、蒸炉辅助才行,否则,调和药粉、滑粉、油脂、精华提取物等的时候容易糊在一起,不成形状。

    李斯曾在荡阴学室读书的时候,偶然在藏书楼内翻到了一张玫瑰养肤膏秘方,秘方自然是不能带出藏书楼的,抄录也不行,但可以翻看,在心里记下来。

    他打算按照这张养肤美颜秘方所载,将这

    玫瑰养肤膏给做出来,然后献给建信君,再将郭开给钓出来。

    要说荡阴城中最吸引李斯的不是永远享用不尽的美酒佳肴、美服华饰、丰美多姿的美人,而是矗立在城主府广场对面的藏书楼。

    这座高大壮阔的藏书楼,完全是用青砖大石层层垒砌而成,防水防火,是荡阴城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据说荡阴城的这座藏书楼里收藏着和咸阳宫、渭水学宫里一比一等同的诸子百家典籍,甚至包括原周王室八百年留存下来的传世典籍抄录校对版,是让天下学子疯狂所在。

    这样一座藏书楼竟然是对所有秦国人开放的,当然也对天下学子开放。但对秦人,只要你有秦国发放的户籍,不论你是高冠博带的高儒雅士,还是衣不蔽体的庶民乞儿,只要你有秦国户籍,你就可以顺利进入这座藏书楼里博览群书!

    秦国这样的做法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的抗议,认为让目不识丁、不懂礼仪的庶民进入藏书圣地是对先贤的侮辱与不尊重,但秦国的安平侯对此充耳不闻,仍旧我行我素,坚持施行此等惠民政策。

    “天下人之藏书,理应对天下人开放,不该成为某些人的私宠,秦国不做敝帚自珍的事。”

    这是安平侯对那些激烈反对开放藏书楼的人的回答,也是对天下人的回答。

    李斯对安平侯此人是敬畏的,但他私心下,对开放藏书楼的政策是反对的,没有阶级对比,没有权利划分,天子要如何统御万民呢?

    将天地万物全都放到一锅里炖煮,只会将好好的珍馐给煮变味了。

    但这并不妨碍李斯每日都要去藏书楼浏览一番,就是不读书,走在这林立的书架之间也是身心愉悦的。

    那张养肤美颜方子就是他在这书林之间乱逛的时候偶然发现的。藏书楼里绝大部分书籍都是可供人抄录、借阅的,但有些珍奇书、简,是不能抄录,更不允许借阅的。

    像是玫瑰养肤膏这种秘方,就跟某些珍本一样,就只供人阅读浏览,算是一种保护,也是限制。

    但这种限制,难不倒记性好的人,比如李斯。

    李斯在军中用过防冻脂膏,甚至借着送文书的名头去造脂膏的作坊去看过一眼,制作脂膏的用具和流程和大体了解,所以他自认能将这方

    子里记载的养肤美颜膏给做出来。

    在李斯看来,相比于防冻膏,这养肤美颜膏只是多了一些玫瑰精油、滑石粉、茶籽油等珍稀之物,其他成分和制作方法别无二致。

    建信君府中养有方士,那些杵臼、碾子等处理药材的东西应有尽有,李斯去借了些来使用,又去美人楼里,借助老师荀子的名义买了一小瓶现在邯郸城中有价无市的玫瑰精油,花费三天功夫,做出了三灌散发玫瑰清香的养肤美颜膏。

    李斯送了一罐给建信君,算作他借助在府邸里的“供奉”,一罐送给了借给他器具的方士,两人借此畅谈一番,然后友好散去。

    术士很上道,他将李斯这里有市场上已经断货的“秦膏”的消息“无意间”散播到了赵国比较有地位的“男宠群”,有地位,才能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建信君,他们只要在建信君身边闻上一闻,就能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假了。

    这些男宠,自然不是谁都能见到李斯的,但郭开可以,因为公子偃的府邸和建信君的府邸就在同一个里。

    出门就能见到的概率太大了,如果郭开特意去蹲守的话,那就十成十的能见到。

    李斯见到郭开后“惊为天人”,一眼一眼又一眼,不忍离开视线。

    郭开:......

    难道我真的有长这么美?还是这人就吃他这一款的?

    但总之,两人是顺利交往上了。

    当然,纯友谊的那种。

    养肤美颜膏只是一个由头,两人相谈甚欢互引为知己之后,李斯干脆就将这方子默写下来,送给了郭开。

    此时的郭开,不过一青葱少年,人还未及冠呢,收到李斯的馈赠之后,大为感动,两人之间更是交浅言深,无话不说。

    李斯见时机成熟,有一次两人围炉饮酒的时候,李斯就感叹道:“这样菁纯的美酒,可是越来越难喝到了,也不知道秦国什么时候能安定下来,也好继续生产此等美物,以供我等享用。”

    郭开道:“快了,如今秦国新王即位,安平侯重新掌政,估计不出两月,邯郸城中店肆就会重新充盈起来。”

    李斯眼睛一亮,询问道:“弟可是有新消息?”

    郭开道:“之前秦王子楚为了显示孝义,令国中上

    下比照秦昭王的规制为秦孝文王治丧,秦昭王的陪葬器物那是秦国花费几十年时间准备的,孝文王在位只一年,如何能比?是以这一年间,秦国上下作坊基本停业,全都奉王命准备陪葬器物。如今安平侯掌政,秦国上下做坊又开始运作起来,货物自然很快就能供给上来了。”

    李斯笑着恭维道:“原来如此,也就弟在公子偃身边伺候,才能有此见识。”

    但他这恭维,显然没有挠到郭开的痒处,郭开随意笑笑,只随口道:“公子偃不过一纨绔,空有大志,无甚才能,徒之奈何。”

    李斯却是不以为意,道:“主君嘛,若是都像安平侯那样惊才绝艳,又有我等...”他指了指郭开,又指了指自己,“何用?”

    郭开飒然而笑,跟李斯碰杯道:“兄说的是,是弟想差了哈哈。”若不是公子偃有幼艾(男色)癖好,他郭开只凭才华,恐怕是近不了公子偃的身的。

    李斯和郭开喝过一回,又醉醺醺道:“弟如今是作何打算?难道此生只甘做公子偃的近人吗?”

    郭开长叹道:“趁着年弱,多分些宠爱,等随公子偃去封地后,再弄个一官半职,也就差不多了。”

    李斯却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的郭开替他着急,催促道:“兄还有何话是不能与弟说的?作何这般?”

    李斯似是为自己壮胆一般,又大口将杯中酒饮尽,才对郭开耳语道:“如果弟助公子偃夺了王位,那弟,是不是也能弄个相国当当?”

    郭开被大大惊了一下,盯着李斯好一会,才道:“太子春平侯可是在秦国做质子呢,若是大王......难道秦国不会将春平侯送归回国即位?”

    李斯嗤笑道:“那就不让他回来呗?难道公子偃会与春平侯兄友弟恭,乖乖等太子兄长回国即位?”

    郭开非常笃定的否定道:“那倒不会。”公子偃此人,胸有大志,偏眼高手低,说他天真那是褒扬他,说他单蠢都抬举他了。

    若是公子偃知道自己能即王位,那他肯定会不择手段想尽一切办法阻挠太子归国,但是——

    “如今大王春秋鼎盛,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

    如今的赵□□还不到四十的年纪,对一个男人来说,委实不算老。

    李斯却是直直的看着郭开笑而不语,郭开被他看的心下疑窦丛生,待得思考片刻,眼睛倏地张到最大,手中捏着的黑瓷酒盏都掉落而不自知。

    若是阻挠太子春平侯归国郭开还能接受,但若是....让公子偃提前即位,那这可就有些超出郭开的心理承受范围了。

    李斯幽幽道:“赵国人才济济,若是没有辅佐之大功,这相邦之位,即便坐上了,也恐不能服众。”

    郭开眼神瞬间坚定起来。

    不过,儿子不服,干掉老爹自己上位的事在赵国、甚至在整个战国史,都是很常见的事。

    是以,郭开心中有了此念头之后,也只是惊了一下,瞬间就接受了。

    他不仅自己接受了,还马上衡量起来此计划实施的可能性。

    李斯心下觉着这个郭开真是个聪明的,还是个搞阴谋诡计的好苗子,这不,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稍微暗示了一下,他自己就给自己安排上了。

    郭开心中有事,与李斯喝酒到最后草草收场,颇有些神思不属的回公子偃府上了。

    公子偃近日心情不好,见到郭开这样醉醺醺的回来,气不打一处来,喝骂道:“你不在府里好好待着,又去哪里鬼混去了?”

    郭开并不怕他,只是看着公子偃难过道:“公子,公子...恐怕要不好了。”

    公子偃疑惑:“你说什么醉话呢?本公子好的很。”

    郭开咳声叹气道:“公子只怪我出去喝酒,却不想想,我为什么要出去喝酒呢?还不是都为了公子。”

    公子偃也只是心情烦闷拿人撒气而已,并不是真的气恼郭开,此时听郭开此话,便好奇问道:“那你是为什么呢?”

    郭开一言三叹道:“我方才与人喝酒,打听到,咱们的太子,您的兄长,春平侯恐怕就要从秦国回来了。太子归国与赵国与大臣们来说自然是好事,但是与公子呢?太子回来之后,大王有了贤能的太子宠爱,眼睛里还能看得到公子您吗?公子您现在连封地都只是一个小邑,若是没有大王的宠爱,难道公子就甘心回归封地去过清苦日子吗?”

    “郭开正是在为公子忧心,这才酒醉晚归的啊。”

    公子偃脸色大变,忙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春平侯将要归国

    的消息你是听谁说的?消息可靠吗?”

    郭开斩钉截铁道:“近日有许多秦商入城,我正是从打咸阳而来的大商那里听来的。您知道的,这些大商人,简直无孔不入,他们连秦王宫里的晚膳吃的什么都能打听出来(其实是秦宫里故意放出消息来引导百姓消费,平衡溢产物价的),春平侯归国又不是什么藏着掖着的隐秘事,秦王一有此意,就会立即召左右发布国书,送往赵国。如今咱们得到消息,不过是比国书早了一步而已。”

    公子偃心中已经相信了郭开的话了,即便春平侯并不会立即回国,但只要春平侯此人在,与他来说,就是一个碍眼的人。

    公子偃一边听郭开说话,一边驴拉磨一般在空地上不住的来回转,待到郭开话说完,他忙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郭开凑近公子偃,在他耳边道:“既然春平侯与公子不利,不如在秦国花重金,请人游说安平侯近臣,不要放归春平侯归赵?”

    公子偃为难道:“该将此重任托付给何人呢?再者,秦国...富有,安平侯更是拥有秦国,他的近臣也都眼光高的很,若是贿赂他的近臣,需要多少金呢?还有,唉,你是知道的,我只是一个公子,食邑鄙薄,又能拿出多少金呢?”

    郭开业为难了:“这,这......”

    公子偃和郭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助,不由叹息起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更何况,他们连巧妇都找不到。

    唉,实在是难办!

    公子偃心中有了新的烦闷之事,也无兴趣要人伺候,让郭开自己回自己房间去休息。

    郭开离了公子偃之后,他弯曲的脊背就挺直了,脸上一副为君分忧的愁苦之色就消退了。

    帮公子偃谋取王位之事,郭开只打算敲敲边鼓,并不打算亲自上阵,杀父弑兄,这样的罪名他可不想要。

    李斯给郭开提了个醒,开了个头之后,就静观其变,如果事情并未向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他再去给郭开出出主意不迟。

    等李斯收到河内秦军大营给他的辞职批准回复的时候,公子偃在邯郸城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肆收敛钱财的名声,等李斯收到从咸阳老师荀子那里回复的信件的时候,赵王宫中已经有‘

    公子偃重金雇佣游侠,到秦国刺杀春平侯不欲其归赵的行为被赵王知晓,赵王大怒,欲斩杀公子偃’的消息传出。

    李斯想了想,又去美人楼以老师荀子的名义借了一千金到手。

    让李斯诧异的是,他只说明了一下自己欲借金的意图,连老师荀子给他的亲笔信都没拿出来,美人楼就借给他了。

    李斯心下狐疑,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拿着荀子名义在外行事实在有些无耻了,但谁让他囊中羞涩呢?况且,他自认等他做成如此大事,等去了秦国之后,不愁无人赏识他,到时候这些金啊财啊什么的,自然应有尽有。

    但这美人楼,是不是太大方了些?他要多少,就给多少,都不打折扣的。

    他跟掌柜的套了许久的话,掌柜的只说都是主人的意思,至于这个主人是谁,为什么要“帮”他,掌柜的就一问三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