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自从那次的触碰后，我经常梦见它。

    那晚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村子里的，只记得那白色的巨物好像一直陪伴在身边。

    在那晚悄然入睡的梦里，我看见了月亮。

    诺雅不再时常找我，而且每次遇上都会躲着，就像是知道我感染了如果染上就必死无疑的绝症一样。她看我的眼神突然让我感到十分熟悉——带着幽怨和隐藏的极深的一些些妒忌。

    她逐渐疏远我，而我也不再去找她。村里的人们像是不知情一样继续生活着，而我却隐隐感觉到他们在谋划着什么。

    三年来，我从未走出过巴洛村。像是被抛弃过一次的猫般将这里当作最后的庇护所，那条出村的栈道就修在罗纳德家前不远处，是以每一个进出村子的人他都知道。

    村里的食物很丰盛，几乎没有人出过村子，甚至年迈的老人都说过他这一辈子从没有去过除巴洛村以外的任何地方。渔猎地的鱼似乎多到永远捕不完，老人说这是神的馈赠，每当村里有人去世，都会将尸体埋在渔猎地对岸遥远的沼泽里。

    我在铁匠铺锻造了一把好刀，锋利的刀刃削铁如泥。

    一开始，铁匠铺的老板并不相信我手中不知从哪捡来的黑乎乎的泥块一样的金属能打造出任何东西，他抱着酒桶坐在树下乘凉，不一会儿就听见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诺雅曾经和我说过，铁匠铺老板只要一入睡，除了他的妻子就没人能叫醒他，他的耳朵好像对那些铁器锻造的巨大声响有免疫一样。

    我熟练地开始工作，脑子一片空白但手和全身肌rou似乎知道这时该做些什么。不到半天，一把小臂长短的匕首就锻造了出来。我没有停下，而是重新拿出一块同样质地的金属继续打造，只是这次的冶炼就没有上次那样认真，在半途中我甚至故意将步骤出错，最后的结果就是这黑乎乎的金属最后真的成了一碰就碎的泥块。

    我佯装懊恼地磨蹭半晌，最后叹了口气将失败品丢进一旁的垃圾堆里。随后拍拍铁匠铺老板的脸将这件事告诉他，而他则睁着睡眼朦胧的眼睛肆意嘲笑我一番后拍拍屁股递给我一袋啤酒。

    我拿着酒袋懊丧地向自己的木屋走去，在拐角的余光中，透过浓雾，看见他悄悄拾起那块锻造失败的废铁……

    夜晚降临，我再一次来到渔猎地，熟悉的麝香味弥漫在空中。

    星光指引着小船再次逆流而上，我坐在船里看着向后倒行的逐渐茂密的树木，这一次我没有睡去，但船依旧载着我来到镜湖。

    我脚边放着一篮水果，香甜的麦酒下藏着那把锋利的匕首。

    它早就等在湖中央，船刚从河道驶入时就看见那修长柔软的触手轻轻触碰在船边，最后卷着底舷将船拉到湖心。

    这一次，它那硕大的脑袋从湖中探了出来，像是支起上半身准备出击的蛇一样用它庞大的身躯将我可怜的小船圈进自己的怀抱。

    浠沥沥的水带着粘液滴在我的手上，麝香味浓郁起来。

    它用没有眼睛的脸注视着我，和人一样的嘴微微张开呼出一股带着麝香的冰冷气流，头上的触须微微摆动，试探性地向我靠近着。

    我一时不知道它想干什么，只是呆愣地望着逐渐压向自己的巨大的俊脸。

    没有恐惧，也没有厌恶，甚至还有一点点期待。

    它将头低到我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的位置，触须再次将我环绕。而圈着小船的停留在水中的部分则有些不安地搅弄起不起眼的水花。

    我试探性地伸出手，它立马停止了所有动作，像是等待主人将手放在脑袋奖励一顿抚摸的大狗。

    当我终于真正意义上触摸到它的时候，一种奇怪的感觉从掌心蔓延到心里，那在星光和湖水间反射着光茫的冷白身体，像蛇一样扭动起来，头上的触须将我拦腰卷起，抱小孩般把我放在它自己的背上——或者尾巴上。

    它扭着身子和我贴近，张巨大的嘴极尽轻柔地吻过我的全身，它甚至还探出和人一样柔软的但是冰凉的舌舔过我的脸颊。

    柔软的触感像是蛞蝓，又像是最最轻柔的鹅绒。

    它真的很温柔，我能感受到庞大的躯体蕴含着何等恐怖的力量。而搂着我的触须甚至能轻而易举将小船劈成两半——只要它想的话。

    我攀着它的嘴角抚摸到它尖利的牙齿，像是渔猎地凶猛的食人鱼那样带着锯齿状的牙，每一个都有我的手掌大小。闪着寒光的利齿让我有些头皮发麻，而它像是有所感应一样唰地将牙齿藏入牙床，转眼换上和人类一样的牙齿。

    我惊呆了，抚摸上那坚硬的牙齿，在柔软的唇瓣上撑起胳膊，整个上半身都要探进它巨大的口腔中。它则探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弄我的两只手臂，同样硕大的舌头却不像人那样布满粗糙的舌苔，光滑的rou体比那唇瓣还要柔软，带着湿腻的粘液落在胳膊上就像是被露水和晚风的抚摸。

    见我没有抗拒，它大胆却还是万分小心地吮吸我的手掌，如同出生婴儿般唇舌卷着我的手臂，发麻的吸力让我能碰到它略显坚硬的上颚。

    过了一会儿，它放开了我，用触须将我放在它的脖颈上，随后扭转身子宛如蛇般在湖中游了起来。

    它是个神奇的东西，在背上竖起半人高的背鳍，半透明的鳍和骨刺在光中闪着锋利的光茫，头和身子链接的地方修长且和硕大的身躯不成比例，但体现出一种荒诞梦幻的美感。

    我跨坐在它的脖子上，小腿浸在不算冷的水中，而始终圈着我的触手没有松。可能怕我坠水，它的力道比先前大了一点。

    清澈的湖水和天上的星河连成一线，脚下是湖中百米深的湖底高山，头顶是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的流星，在这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犹如在空中飞行。

    今天的夜晚好像有些漫长，就连对时间一直没什么观念的我都能感觉到该是白雾到来的时候了。

    它逐渐减慢速度，游到我那还停留在湖心的小船，将我温柔地放进船舱后又将脸贴在我身上，带着粘液的水弄湿我半边衣服，但是当它抬起头时奇迹般地，我的衣服又恢复了干爽。

    我们告别，不知道它能否听懂人类的语言，我开口说道：“再见。”

    而它像是受到惊吓般突然愣在原地没有动作，本来顺着河流前进的躯体被拉开些距离。我有些不明所以，以为它就将我送到这里，于是冲它挥挥手，而它却突然像是羞愧般逃似地潜入湖中不见踪影。

    我感到有些莫名，没有多想，拿起放在篮子里的水果吃了起来，却没有看到它在小船驶入河道后又从湖中探出的脑袋。

    我该离开这里了。

    直觉告诉我这个村子越来越不对劲——我能感觉的到。

    罗纳德和诺雅又和我恢复了以前的算是比较友好的关系，但是从他们父女二人的身上能感觉到一种极为不自然的被迫感，就像是被逼着和我相处一样。

    而那些村民，再次恢复了第一次见我时的警惕与排斥。

    这样的变化持续了十天，所有人躲在浓雾之后，又在夜晚消失不见。我继续在晚上躺到船里看星星，在没有被它召唤的时候继续同它在梦里交流。

    直到自我上次从镜湖回来的第十二天，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窥探到村长罗纳德的秘密。

    那天是一个十分阴沉的下午，灰暗的天空像发霉的蘑菇一样罩在村子上空，我在渔猎地捕到两条肥硕的大马哈鱼，用草茎穿过鱼鳃提在手上准备回家做晚餐。正当我路过罗纳德的院子时，听到从他屋里传来摔砸器物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女人压抑的哽咽。

    我抬头看看天色，夜晚要降临了，村民都回家了。借着快散尽的白雾，我躲在罗纳德家的花篱下听起墙耳。

    “没用的东西！连祂都解决不了！”

    沉闷的rou体碰撞声音伴着哭声，还有家具拖动和器具破碎的轻脆声。

    “当初就不应该买下你这个赔钱货……”

    “祂被……选中了……对不起，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随后就发生了一些不可言明的事情，我从未想过看似亲密的父女竟是这样的关系。屋里两具身体交缠在一起，细碎的呻吟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我悄无声息地离开，坐在炉火边搅弄鲜美的鱼汤，透过窗胡望向整片山村，不见一点烛火的宛若阴森的鬼域。

    心中的不安再次放大，诺雅口中的两个‘祂’让我十分肯定其中一个指的就是我，而另一个可以推断是他们一直禁止村民前往后山镜湖的秘密——它。

    那个通体银白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怪物。

    我今晚不打算外出，吃过晚饭后就开始着手收拾东西，罗纳德希望诺雅成为什么？而我在和它接触后诺雅幽怨嫉妒的目光让我后背发凉。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我要在白雾涌起之前，在星光还未坠落之时，离开巴洛村，离开这个受诅咒之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