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胡安安回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真实而又荒诞。

    她忽然觉得时间开始忽快忽慢，她无聊的拿起手机，想要打发时间。

    手机已经初露铁皮，她用了好几年了，当初央求余莲好久，再加上考了个镇里中学第五名，这才换了这个宝贝。

    她细细端详着这个从前被她细心呵护的至宝，她甚至依稀记得当初她用熊熊贴纸反复揣摩，贴在手机背面的哪个位置才比较合适。

    她心里没由来的压抑，她甚至有点后悔今天送的那个创口贴，她想起少年那漠然的眼神，一阵哆嗦。

    欸，索性啥也不去想吧，因为她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她唯一确定的就是得远离这个魔鬼偏执少年。

    已然到了夏天的末尾，余莲在胡安安即将要出门的时候，拦住她：“你这孩子，不知道看天气预报啊，今天要下大雨，带把伞，早点回来，不要乱跑！”

    胡安安接过小黄伞：“妈，我知道了”。

    战战兢兢过了几节课，相安无事。

    大家还是说说笑笑，如果没有和宋衍发生的那些事，其实和平常还是一样。

    无处安放的情绪被压在了暗处里，被人想要刻意忘记。

    可惜这一切的平静还是被打破，前后桌讨论问题，燕姐一贯的作风。

    胡安安暗骂一声，她的课桌是单位数，所以从来都是混过去的，插在同桌边随便附和几声，这种活动她都是打岔混过去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宋衍坐在她后面。

    这到底该不该转啊？胡安安面露囧色，刚想擦边打混过去就对上燕姐的死亡眼神。

    瞬间的本能冲动，她立马转过身，少年好似等了很久一般，胡安安刚转身就和宋衍的眼神相碰。

    胡安安多少有点不自在，而且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刚才走神了，连燕姐问得啥也没怎么听清。要是玩笑嘛，那肯定不可能和宋衍聊。

    她只好等少年开口。

    然而宋衍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什么话也没有说，胡安安绯红着脸，视线只能垂下瞥向宋衍的笔。

    但是燕姐好像和她作对一般，下来巡视起来。

    快要走到她这儿了。

    她突然出声，手连忙指着宋衍的课本的某一处：“我觉得这个说的特别好”

    “是挺好的”宋衍看着眼前少女的葱白嫩手做出的小动作。

    看着俩人的交流，燕姐不疑有他，从他们身边侧了过去。

    她呼了口气，见应付完燕姐，还是转了回去。

    这一定，是她最后一次跟他说话了。

    她保证！

    宋衍开始注意起眼前这个女孩，一会露出蔫巴的可怜模样，一会儿又张牙舞爪露出放肆的怒脸，刺刺挠挠的，像个小刺猬。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的话，他很难相信一个人的脸上会有那么多的情绪转换。

    实在是有点意思。

    晚自习下，宋衍照例步行准备回到出租屋，他不习惯住校的生活，人多人嚷，他也不自在。

    天空有些阴沉，即使是傍晚，沉沉闷闷的气息也没有消散，反而愈演愈烈，似乎要下一场大雨。

    天空墨染似的黑，云层越积越厚，藏住了皎月。

    路边的烧烤摊似乎没有停歇回家的意图，正好赶上学生放学，上班人下班的时刻，他们尽力吆喝着，叫卖着，做活着，豆大的汗珠滚落，古铜色的皮肤被岁月锤炼敲打，沟壑纵横。

    所有人都在为各自的生计努力生活。

    宋衍没有逗留，继续向前走去。

    烟火气也好，白炽灯也罢，总归没一个为他停留，也没有一盏为他而开。

    这是个隐蔽的胡同，青苔趴满墙隙，潮湿的环境滋生掩藏着无数细菌，常年不见天日。

    一样的情形，只是受害者变成了他自己。出身阻拦他的和那些初入社会带着嫩气的混混不同，来人皆是长相凶恶，穿着背心，身上布满刀疤。

    “谁派你们来的？”

    “宋朝江？”

    随即他又否认，要动手也早就动手了，何必等他长大，何必等他来水县。

    “是宋朝江的小婊子吧”宋衍笑了，如鬼似魅。

    人群开始sao动：“既然你都知道了，这下你也不用死不瞑目了”随着带头的动作，他们一群人开始冲上去围攻宋衍。

    有的人拿着明晃晃的刀就向宋衍捅去，很明显是想彻底要了他命的。宋衍堪堪迎着前面人的拳头，还得注意到后面的动作。

    这群人都是练过的，力大如狂，宋衍和他们交手也用了狠劲，躲过前者的刀尖，随即像后者狠踹了过去。后者躲闪不及，向后急退，一记踉跄压倒了还在他身后的人。

    其实这场战斗根本没有胜算，宋衍比得是体力，他们比得是人数。

    他们招招对着宋衍的软肋出击，宋衍避闪不及，刀见了红，空气中瞬间充满了嗜血杀戮的气息。刀口直直深深地刺入宋衍的左臂，宋衍疼呼一声，向旁的空地躲避，路口被人拦住，他出不去“难道今天要死在这儿了吗”他想。

    他不想死，他的仇还没报，其实他也眷恋这个世界啊。

    但是谁会来帮他呢？谁又会在意他是生是死？这个世界本来就没人真正关心他。

    他认命自嘲，血顺着臂膀垂落，滴答在地面潮湿的青苔上，青苔吸收着血色，与浓稠的血滴融合在一起，试图舔舐掉所有肮脏的污秽。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气，宋衍抵住喉咙泛起的腥甜。

    胡安安发誓，从那天起，她再也没有跟过宋衍了。

    可是命运好像跟她开了个莫大的玩笑，她路过这里的时候，听到胡同里打斗的声音。

    她不想搭理，但是好奇心害死猫，她就这么像胡同里瞥了一眼，顿时被吓的魂飞魄散。

    她看到的是弥漫的血，还有尖刀，还有那个落魄的少年。

    她不知道那个少年是否还活着，整张脸被浓稠的血液覆盖，伤口往外汩汩冒血，但看他的穿着也是一中的学生。

    胡安安哆哆嗦嗦，原本只是以为校园霸凌，谁曾想竟是要命的亡命之徒。

    看着那些人的出招狠绝，少年被打的皮开rou绽，她不再犹豫，立马拨通报警电话，紧张与恐惧使她有些结巴，但她还是鼓起勇气，稳住心神把经过讲了出来。

    她跑出潮湿，跑出黑暗，这一次，她呼救的声音比之前自己遇险的那次还要大。

    究竟有大呢？宋衍只知道，在他快要闭眼入眠的时候，少女的惊叫呼救声透过深厚的墙，直直传到他的耳朵里，带着她特有的音色。

    “胡安安”宋衍嗫嚅完这三个字，身体密麻的疼痛使他彻底摔向地面，彻底摔进梦里。

    见躺地上的人没动静了，还有周围的警笛声，混子们在接着搞宋衍和跑路之间犹豫片刻，便一哄而逃，甚至不忘带着被宋衍揍晕的几个伤残。

    胡安安由于害怕场面太过血腥，再报完警后便和警察汇报了几下就回家了。她实在不敢看，而且天空真的要下雨了。

    几声雷电朝着人间闪过，敲击着所有人的灵魂。

    胡安安算幸运的，在她前脚步入家门的时候，暴雨噼啦啪啦的席卷着整个城镇。

    夏天的风里好似藏着什么，雨很大，行人不说话。

    沉默，到处是沉默的气味。这里变成了雨的主场，它开始肆意横行，胡安安关紧窗户，看着视线里的一切。被堵的车辆只看得到车尾的红灯，明明灭灭，远方的树木垂下了以往的矫岸身姿。

    胡安安觉得，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好像脱离了她以往的轨道。

    原来死亡离她这么近，就像美好的糖衣被撕开。胡安安发现了世界也不是永远完美的，太可怕了，以至于她决定再也不抄小路回家了。

    “那个人会没事吗？”“那个人会死吗？”胡安安不敢接着再想下去了。

    她只能暗地里为他虔诚祈愿。

    但愿他没事。

    在她眼里，生命诚可贵。

    雨下的很大，密密麻麻的雨点打在阳台棚上乒乓作响，听上去像千军万马在奔腾，人们不自觉地蜷缩在一团，在滂沱的雨声中酣然，大雨冲刷着一切，好像要把整个城市显露的肮脏全都冲去，污秽伴着被随手丢弃的脏污流走。

    宋衍曾经也试图阻止过，可是水汽朦胧住整双眼，心也是，宋衍的心越来越麻木，就像曾经想阻止污秽蔓延的地方，宋衍试图让变成一个好人，可是心已经黑了。

    世俗的一切啊，地位，权贵，金钱，利益，皮囊都在逼他不得不沉溺进入这个丑陋不堪的世界。

    宋衍睁开眼睛，勉强忍住神经发出的顿顿疼痛感，黑暗中出现微色小白点的光点，满满放大，随后明静。

    宋衍侧头抬眼看去，整个县城肃穆而又安静，死寂得就像一座坟墓。

    这个绵长的夏天终于要翻篇了，有人期待有人留恋，嚷嚷着迎接美好夏天的那批人也是急不可耐地赶走它的那批人。

    人总是矛盾自封。

    不过好在，总是要过去了。

    但是未来，才是永远的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