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歌(h)
情歌(h)
春节就在一天后。陈锐星本想好好cao办一番,毕竟这是和她重逢后的第一个春节。但她坚持说,弄那么大阵仗没必要。因此两人只是照常吃了顿饭。小镇春节气氛倒是很浓厚,爆竹炮仗齐上阵,从午后就开始轮番轰炸耳膜。 晚上他站在阳台,给老爹打了个电话过去。视频一接通,屏幕上显出对方骷髅似的脸,给他吓一大跳。老爹竟然老得这么快,两颊深陷下去,两团乌黑的阴影。 但他转念一想,能从癌症手术里幸存下来,本身已是很不容易。 两人也没什么可说,信号也不太好,所以这场通话草草收场。他转身过去,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阳台门边。 “给他打电话呢?”她问。 他担心谈及老爹会刺激到她,只是“嗯”了一声。 她走向他身旁,低头点了根烟。青烟缓缓腾空,形成一个毫无意义的白色烟圈。她忽然开口说,“有时觉得他挺可怜的。” “嗯,活到这把年纪也没人愿意待在他身边。”他盯着那个烟圈。 “你恨他吗?”她问。 他一时皱起眉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很难说,是吧?”她笑了,“而且恨一个人其实也很耗费精力,我老觉得恨他不值当。为了不葬送自己的人生,为了不变成像他们那样的人,所以只能一直往前跑。” “我知道的,你只管跑,”他顿了顿,“我会留下来收拾烂摊子。” 她看了他一眼,“可你有过那种感觉吗?跑到中场,忽然失去前进的方向,身后又早成一片废墟。如果是这样的话,继续跑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烟花突然腾空,在两人并肩的头顶炸裂。 “其实……不用跑也没关系,”他忽然说,“他没法再追上你了,还有以前的那些事。” “抱我。”她仰着脸看他,眼睛被烟火照得亮晶晶的。 但他违背了她的意愿,在那双手环抱上她腰部之前,已在她嘴唇上烙下一个吻。两人渡一口烟,烟并不绵长,长的是吻。烟花如鎏金大雨,下满整片夜空。窗和门剧烈震颤,一场人造的地震正在发生。旧年过去,一个昨日世界行将终结。他和她的小小地震,则发生在更小更白的屋子里。她指引他将自己折叠起来。然后他掐住她的腰部,彻底进入她身体。 她有不为人知的欲望,从前那些短期伴侣并不知晓,他们无趣而低下,面目模糊得像影子。可他竟然无师自通。他知道她想摧毁也想被摧毁,想被当成一件物品,尤其想被当做一颗子弹。她早已明白自己天生是那种人。天生那种,在漫长的一生里,等待着谁将她上膛,所以她可以顺理成章地作为子弹射出,彻底摧毁眼前所有。 他发自灵魂地理解着她,尽管他并不自知。他对她的欲望同样痛楚又深沉,每一下都顶撞到她的宫颈口。没有含糊其辞,没有浅尝辄止。他竟然如此擅长用身体践行他的爱。他们的爱在交合之处显得无比晦暗又尤为澄明。 现在她终于知道,她和他其实互为子弹和枪。扣动扳机的不是他们任何一人,而是最初就存在的命运。 爱仍然是一种命运。而命运不能被选择,人唯有承受。 新年第一天,两人简单收拾行李就上了路。陈满去过很多地方,知道在这种时候出行,体验不会多好。果不其然,下了高铁站周围一片荒凉,甚至叫不到的士送他们去酒店。他有点儿垂头丧气,因为规划好的日程表看样子又该泡汤。 她倒是心情轻松,安慰他道:“没事儿啊,看着也不远,咱们就走着过去。” “哎,好不容易出趟门,”他叹气,“都怪我没想好。” “也挺好,”她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人少,换换心情。” 办好酒店的入住手续,推开门那一刹那,她有些意外。 “双人间啊?”她说,“也好,适合干湿分离。” 等他听懂这个荤段子时,她已经靠在床边翻手机,告诉他如果要去看雪山,那他们只能等明天一早上山,晚上倒是可以泡一下周边的温泉。泳装她已经带了,男式泳裤好办,去前台买一条就是。吃饭这个点是没有了,好在她也让他带了一些泡面和零食。 他越听越惭愧,“这些我怎么都没想到。” “以后就有经验了嘛,”她拍拍他,“同志仍需努力!” 夜幕降临,他们沿着地图指引前往温泉。路上仍然没有一个人影,温泉里也没有一个人。她把鼻子以下都埋进水线,觉得这简直是世界尽头。他的腹肌若隐若现,她忍不住用脚去逗弄,他很快又硬了。 “陈满。”他很无奈地想要叫停她。 她的脚又往下移,他用手牢牢攥住她的脚掌。 “说起来,现在你都不会叫我jiejie了。”她在他手心挣扎着抗议。 “咱们同年同月同日生,”他顿了顿,“我也不能占你便宜。” “谁占谁便宜呢?”她执意又把话题引向那一边。他终于露出有点危险的神情,于是她知道晚上有自己好看。 但两人暂时还是泡在池子里。水很温暖,仿佛可以洗去一切疲倦。她终于有心情同他说起一些旅行经历。在好长一段勤工俭学的时间后,她也有些余钱去见识外部世界。坐绿皮火车,住几十块一晚的民宿,甚至花一个暑假去做免费义工。 天南海北,皆是过客。许多人只见一面,然后从她生命中流走。她后来最想念西藏。在西藏,城镇与城镇之间的路程拉得很长,动辄数小时过去了。她在车窗边昏昏欲睡,听素不相识的人谈起天葬,听汉族司机说十月就该下雪,那时雪下得很厚,他们在山道上堵个没完没了。听说天葬后来不让游客看,只是每个那样的日子,秃鹫总是盘旋在空中。 在耀眼冰川下,她几乎跪下。地球之美磅礴无言,令她愧对此生,愧对她一生中的阴暗和逃离。无论是在冰川下还是海洋前,她总是想起那句电影台词,“站在这瀑布下的该是我们两个人”。 她不知道那时他在哪里。 因此如今她要用力确认他的存在,加倍找补回来。在这个世界尽头的酒店,或者在任何世界尽头的地点,她以他为锚点,再次找到返回人间的路径。他几乎不说什么,只是埋头苦干,配合她探索自己。 “喜欢和我做吗?”她喘息着去咬他的耳朵。 他在她耳边低喘,像头犹不知足的狼。她越收缩,他偏要往深处碾进几寸。那就是他的答案,好时刻永远无需言语。气氛颓靡,好似一枝开得鼎盛的白玫瑰。其实她知道那座雪山今年没有积雪,只是光秃秃一片。可她愿意陪他来看,想象那里有一座纯白无暇的雪山,就像想象他们往后会有一个敞亮未来。 日出时她在他身边缩成小小一团,褐色山顶只有一丁点儿的白。 “其实我写了很多日记。”她突然说。 他没想到她会提起这茬,那天他把笔记本偷偷放了回去。他只能装作毫不知情地问,“然后呢?” “过去有很多话想说,比如看到这种画面,”她哈着寒气,“但不知道写给谁,所以只好写给你了。” “那……要给我看看吗?” 她摇摇头,“不行。” “为什么?” 面对他的提问,她忽然惊觉自己是如何执着于过往岁月。那是一种近似病态的虔诚,以至于无法对任何人言明。但她不觉得那是错的。只不过他的到来点破了这困境,男人和过往的噩梦已经无法追上她,他也会拼尽全力站在她身边。 她凑上去吻他冻红的耳朵,“因为那是一种幻想中的爱。” 而她正打算爱真实的他,从现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