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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乡

    

归乡



    春寒料峭,又是一年。

    樊莱过完年就一直没回学校。反正最后一个学期,学校采取放养模式,只要你能按时返校参加毕业考核、汇演就行。

    其实你不参加也没人会管,毕竟她们南州艺术学院,是出了名的乱。

    很多男生女生,找到金山银山了,谁又在乎你一个小小的毕业证呢。

    樊莱本来打算四月份返校,可严女士不放她回去,要绑她和自己去新疆旅游。

    “你应对毕业考核不是洒洒水的事,回去这么早做屁吃啊!还不赶快陪你老娘出去旅游!”

    樊莱耸了耸肩,回房开始收拾行李去了。她怎么不知道,是老樊不肯请公休和严女士报个中年旅游团,严女士才不会邀请她。

    母女俩说走就走,去了大半个月,回来的时候,辜宁市已经将将要进入酷暑的状态。

    樊莱更没想到,这意外的多在家里停留几天,居然让她碰上了百闻不如一见的事。

    她多年未见的三婶,哦不,前三婶,要带着她的堂妹樊之雪回龙平老家。

    准确的说,是她们樊家的老窝。

    严女士回家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凑上去问老樊:“她俩回来?还能找得到家门朝哪开吗?”

    说完十分轻蔑地翻了个白眼,“要我说你这前三弟妹也够贼的,和你弟结婚的时候就没回来过几次,现在人没了,为了争点遗产,居然回来了!”

    严女士就差吐口口水。

    “她脸皮就这么厚,你能什么办法?”樊实礼把菜从锅里盛出来,好笑说:“还不忘打电话给我,一口一个二哥地叫,说她们不知道新房子在哪儿,让我到时去车站接她们。”

    严女士把带回来的新疆灰枣倒出来洗,恰好樊莱进来拿碗,她就大声说:“莱啊,你那之之堂妹要回来了啵。”

    “噢。”

    樊莱其实也好奇得要死,这母女俩这个时候回来有什么用。毕竟她三叔的遗嘱写得很清楚了,他名下所有的资产包括房子什么的,几乎百分之九十五都是留给现任老婆。

    有关这母女俩的一根毛都没提。

    或许外人听了,会觉得樊实树这个人挺没良心的,就算和前妻离婚了,总不能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管吧。

    但樊莱就没什么感觉。

    她长这么大,也就和那个堂妹见过两回吧。

    一回是还穿开裆裤的时候,一回是八九岁那会儿。

    樊实树和陆沁结婚在南州市扎根,娶了个城市媳妇儿,数十年间,樊实树携妻女回家过年的次数屈指可数。

    后来离了婚,被人掏空了财产,他才回到故土,略尽了一点孝道。

    可不到三年,人就去了。

    *

    第二天鸡都没叫,樊莱就被严女士掀被叫醒。

    “还不快点起来回去迎接你大都市的娇娇堂妹!”

    樊莱最佩服严女士的一点就是,无论说什么话,总自带阴阳怪气,嘲讽感直接拉满。

    虽然这几天天气很热,可早晚温差大,没有了被子,樊莱很快就打了个寒颤,被迫起床。

    但她其实也挺亢奋的,这出大戏,还不知道大人们要怎么唱呢。

    她穿了件白色针织打底,外面随便套了件卡其色的西装,下半身是严女士痛恨的紧腿九分牛仔裤,脚踩普拉达的厚底鞋。

    严女士路过看一眼,觉得赏心悦目。

    樊莱长得不像她们夫妻,最像奶奶年轻的时候,优越骨相,顶级皮相,天生就是干艺术这行的料。

    当初她支持樊莱去学表演,可樊莱自己选择了钢琴。

    樊莱家住在辜宁市,到龙平镇需要将近四十分钟的车程,路上她躺在后座补觉,严女士就和樊实礼在前头叽叽喳喳。

    财产他们分不到一分钱,但他们还是很亢奋,说起陈年旧事,对于那个早逝的衰三弟,时而叹息,时而痛骂。

    说他活该,一辈子都被女人吃得死死的,只疼老婆,对年迈的父母不闻不问,所以老天都看不过眼,早早让他死得不明不白的。

    快到了的时候,樊莱睡醒了,打着哈欠感叹了一句:“遗憾的就是三叔现在那老婆不露面,不然咱家真的可以请法制栏目来拍纪录片了。”

    两老被逗笑,她托腮看窗外不断闪过的甘蔗林,神色寡淡。

    人是下午两点多到的,樊实礼开车去接人。

    到了才知道,她们不是坐大巴来的,而是开一辆黑色宾利。

    和她们一起来的还有个年轻男人,白衬衫黑西裤,蹲在田边抽烟,侧脸冷峻,一身矜贵气。在甘蔗地包围的马路边吞云吐雾,有种与乡土格格不入的画面分割感。

    樊实礼不确定的按了按喇叭,抽烟的男人扭头,斜飞入鬓的眉微蹙,眼睛眯了眯,面色淡淡地朝樊实礼点了点头。

    看起来挺沉稳的,就是不知道和陆沁母女俩是什么关系。

    不一会儿,陆沁从车上下来了。

    外面尘土飞扬的,还有猪狗鸡鸭各种味道的屎气,要不是樊实礼到了,母女俩还不愿下车。

    这个弟媳,模样和樊实礼记忆中一样,身材很好,总是含笑,看起来十分和善。

    但心比谁都恶毒。

    樊实礼开车在前,黑色宾利在后面跟着,五分钟就拐进了樊家所在的小区。

    陆沁打量周围,说:“龙平真的大变样了,你说要我自己回来,我还真找不到家门了。”

    樊家在三楼,农村的商品房没有电梯,为了照顾老人的腿脚,就买了低层的房子。

    底下就是停车的地方,很空阔,站在阳台,下面的人只要开口,说什么上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樊莱本来是到阳台晒太阳的,可这会儿太阳也没了,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她往下看,看到两个熟悉但又陌生的“亲人。”

    记事以来,她虽然只和陆沁见过一面,但对这个三表婶印象挺深的。

    以前樊家还在老街的老房子,破破旧旧的,过年四家人回来,更是挤得不行,就连严女士都会抱怨条件太差。

    可陆沁却没说过一句不好,带点婴儿肥的脸上总是笑意盈盈,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干活也积极,樊莱觉得她一点也不像奶奶说的看不起这个家。

    可后来,她出轨,和别人生了个儿子,被樊实树发现却死不承认,还倒打一耙提出离婚。

    原来是她和樊实树结婚这十几年,把他的资产都揽到自己腰包,揽够了,该收网了,就离婚和别人生儿子去了。

    陆沁旁边就是樊之雪了,她比樊莱小两岁,从小在大都市被宠养长大的。

    陆沁其实五官并不怎么出彩,樊实树也不算帅,可樊之雪却出落得十分漂亮。

    由于她长得太漂亮,不像爸也不像妈,樊老太太常常念叨,这个女儿都不知道是不是樊老三的种。

    樊莱还看到从黑色宾利上最后走下来的男人,身材高瘦,却瘦而有型,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和樊之雪一样,都是气质斐然的人,一看就不属于这里。

    樊实礼领人到了家,出于礼节,樊老爷子、樊老太太、老大樊实刚一家都站在玄关处迎接客人。

    “回来了啊。”

    樊老太太是个斤斤计较、心眼度量都极小的人,但活了一辈子,在最艰苦的时候拉扯大一女三子的老太婆,十分能屈能伸,关键是能装。

    不管是先前老三离婚那阵,还是听说陆沁要带樊之雪回来争遗产之后,她把这个坏女人骂得有多狗血淋头,现在总能扯着满是皱纹的胖脸和和气气的。

    “奶奶、爷爷。”

    樊之雪甜甜地叫人,片刻后又被陆沁在身后轻轻一推,她看向老大一家,勾了勾唇角十分乖巧地叫:“大伯、大伯妈。”

    “爷爷奶奶身体都还很健朗嘛!”

    陆沁跟着樊之雪向老人家问候。

    “有我阿礼照顾着,身体是挺健康的。”

    不然怎么把最小的儿子都熬死了,他们两个老狗都还好好的。

    后面那句话没说出口,被匆匆从洗手间出来的严女士打断了。

    “人接回来了啊,我还以为这么多年没回来,找不到家门口朝哪里开了!”

    陆沁眼前一亮,迎上去和严女士说话:“二嫂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

    严女士挥了挥手,十分谦虚的嚷嚷:“哪里没变,白头发都一堆了,我看你才是没怎么变,还是这么漂亮。”

    在厨房择菜的樊莱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都能听到女人尖锐嘹亮的嗓音。

    “莱莱姐呢?”

    樊莱听到自己的名字,探身出去笑着打了个招呼。

    “阿姨好。”

    陆沁脸上显然有些尴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回头招呼樊之雪和樊莱打招呼。

    两姐妹对视一眼,气氛有瞬间沉默。

    “姐。”

    樊莱颔首,就回到水池旁自己忙自己的了。

    纪景清负责提礼物,上来晚了些,门口又站了一堆人,他在门外站了会儿,只听到一个似乎有点远的清清冷冷的声音。

    一句客客气气的“阿姨”,直接把先前所有人苦苦维持的热络打散。

    樊实礼首先注意到他,往里走了几步,让纪景清进门。

    “还有客人。”

    众人循声望去,纪景清已经走进来,将手里的两盒精贵礼品放下,从容的和有些呆住的人打招呼。

    “我姓纪。”

    寥寥三字,吐字如金,语调稳健,眉眼含着笑,倒也让人挑不出错。

    陆沁笑着介绍:“这是之雪的哥哥。”

    樊之雪抿了抿唇,回身看了一眼,微微扬起了下巴,很骄傲自满的样子。

    如此一来,众人也就明白了,刚才短暂沉寂的氛围恢复如初。严女士眼波流转,拉着陆沁去沙发那边坐,问:“怎么弟弟没带回来?”

    陆沁细眉微蹙,用尖尖的嗓音解释:“弟弟还小嘛,高速开车这么快,不好带的。等再大一些,带他回来看爷爷奶奶!”

    严女士好奇:“你们走高速回来的?”

    “嗯,我哥开的车。”

    一直没有说话的樊之雪开口回答严女士的问题,引得众人的目光又不自觉转移到门口那个气质清举的年轻男人身上。

    纪景清换了鞋,不可避免抬眼看到正对玄关的厨房里,有个女人站在里面,低头垂眸,侧脸清丽,手上在洗菜刀和砧板。

    上身穿一件短白色的紧身针织衫,手臂、腰都勾勒得十分细,胸前轮廓十分饱满,一双腿套在浅色牛仔裤里,细长笔直。

    为了方便干活,樊莱把长发低扎到脑后,绑得不紧,松松垮垮从各处落下来几根发丝,隐约遮挡住她冷清的眉目。

    看起来十分娴静,像一朵白皙的水仙花,可未必没有杀伤力。

    纪景清看够了,才慢悠悠收回视线,十分自如的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