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长久结盟

    新年过后的这些天，原城的雪一直下。

    秦烁难得说话算话，从那天离开起就没再出现在夏追的生活中。他说那些东西都扔掉，夏追照做了，喊上黎杰森一起把两个大纸箱抬下楼，丢在了垃圾桶边。

    “好多东西都是新的，还没用过。”洋鬼子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还不如挂在二手网站上转卖了。”

    “心疼？那你拿去用吧。”

    “那还是算了。”他马上矢口拒绝，“我可不想被那个男生杀掉。”

    这些日子，黎杰森来她家的次数愈发频繁。虽说两人大多数时候各占一方，互不干扰，但天天呆在一起，别说传说中黎杰森父亲的眼线，就是她自己都差点以为她在和这小子谈恋爱了。

    这家伙懒得出奇，一点亏都不肯吃，恨不得把“我要占便宜”的资本家嘴脸刻在脑门儿上。要不是夏追自己也是块软硬不吃的冷石头，早就被他忽悠成了个收钱干活的家政阿姨了。有时候夏追也觉得奇怪，这人好歹也算个豪门少爷，怎么养得一副饿死鬼德性。

    “今天该你洗碗了，还不去吗？”

    夏追面色有些怪异，缓了一会儿才直起身道：“我肚子不太舒服……生理期第一天，有点疼。”

    黎杰森闻言，第一反应是她要偷懒：“真的？”

    “我骗你这个干嘛？”

    “好吧……”他站起身来，“那这几天我洗。”

    没等夏追礼节性地说出一句谢谢，便又听他声明：“我和你换班，这几天我做饭和洗碗，你经期过了就补回来。”

    还真是有点亏都吃不得。夏追同意了，自己一头冷汗，躬着上半身去厕所。

    等她出来，茶几上摆了热水和药，看颜色不是她买的那种布洛芬，大抵是黎杰森回他家拿的。

    夏追捧着温热的杯壁，热水顺着药片下肚，又在沙发上闭着眼窝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竟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等她再醒过来，抬头便见金发少年流畅的下颌线。他似乎正在看手机，双目微垂，唇角松弛，鼻尖挡住高而直的鼻梁，却丝毫不损五官间的和谐。

    怎么会有人在这种角度都这么好看呢？夏追迷迷糊糊地感慨，忽然察觉到这个视角的不对。

    她挣扎着起身，黎杰森发现她醒了，先举起双手以证清白：“我坐在这儿，你自己倒过来的。”

    要怎么倒才能把头堪堪倒到他腿上？他自己解释：“倒我肩膀上了，不方便我玩手机，所以才把你移下来。”

    好吧。夏追不是很在乎，说了声“谢谢”便问：“我睡了多久了？”

    “没多久。”黎杰森扫一眼手机，“才七点多。”

    “还疼吗？”他问。

    “还好，缓过来了，谢谢你的药。”女孩子扎着头发，脑袋还是有点发钝。

    “有用的话我一会儿回去再给你拿一盒。”黎杰森伸手递过来一个充好电的热水袋。

    “你备了很多止痛药吗？”夏追没拒绝。

    “止痛药不是常备药吗？”他理所当然道。

    “……好吧。”

    回卧室坐了一会儿，椅子冰凉，激得她小腹又有坠痛。想着反正也准备找那人问错题，夏追干脆把书和笔一卷，整个人挪到客厅去，在黎杰森旁边盖个毯子，盘腿坐下：“现在有时间吗？”

    察觉到又是要自己出力的事，当事人黎某兴致不高，不过好歹道：“哪道？”

    她翻出书，用笔指给他看：“这儿，你看答案用了洛必达法则，但是分母明明是一个定值……”

    黎杰森垂眸瞧了一会儿，接过红笔勾了题目里的几个字，“你没有看k的条件，怎么求出的定值？”

    “题目里给了k≠0，那你k=0的情况就不成立，再看你这一步……”

    她仔细听着，又把思路顺了一遍，恍然道：“昏了头了，想了半天，题目都没读清楚。”

    少年静静等她改完了错，挑眉问：“你不是肚子疼吗？”

    “怎么了？”夏追没反应过来。

    “肚子疼就先别写题了。”他说，“你先休息好。”

    夏追盖上笔：“我休息好了。”

    “你确定？”

    她觉得好笑：“我自己的身体，我当然确定。”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黎杰森摸摸下巴，半晌笑道。

    “什么？”

    “你其实没必要戒心这么强。”黎杰森反问她，“每次一谈论你的事，你就像一只母狮子，炸起毛发向后退，巴不得我马上滚出去。”

    夏追：“最后一句是对的。”

    “你就像……独居的野生动物，生怕别人来关心你一样。”他问，“为什么？”

    听他这话，夏追原本还称得上松弛的脸色渐渐凝固了。

    “或许只是你有臆想症。”她抬头，不咸不淡地讽刺道，“相比起我的戒心，你不觉得你的边界感太弱了吗？”

    “你不觉得这是我对你表达善意的方式吗？”他眨巴着眼，并没有被轻易转移重点，“如果有冒犯你的地方，我很抱歉。但是现在，我们谈论的对象是你。”

    “可我并不想和你谈论。”

    “是这样的。”黎杰森耸耸肩，“你看，你现在又在防备我。”

    “我不该防备你吗？”女孩子觉得莫名其妙，“我们只是普通邻居而已。”

    “还是合作伙伴。”他纠正。

    “听着，我没有要评判你的意思。”黎杰森偏头努努嘴，“我只是想说，我们两个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而且相处得不错，你完全可以在一定限度内信任我，适当的互相关心也能够使我们的联系更加紧密不是吗？”

    夏追抬眼打量他——准确说，她的目光仔细且认真，像蜗牛头上的两根触角一样，缓慢地扫过他的外貌。

    他无疑是好看的，相信每一个见过黎杰森的人对他产生的第一印象就是好看。秦烁说他是个石膏模子，事实也差不多，他的五官精确度没比雕塑差多少，却比冰冷的工艺品更有实感和温度。自从第一次见面，夏追一直有意识地忽略那张脸以减少这种直观的杀伤力，然而直到此刻，她才惊觉自己并未成功。

    他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气质，让人不知不觉便放松了警惕。就像他说的，夏追绝不是容易与人相交的性格，却不知为何，在短短一个月里便习惯了他的靠近，松散地和他在同一个空间中相处。

    夏追忍不住想，如果不是他主动提出，自己需要多久才能反应过来生活已被一步步渗透——或许要一段时间，又或许永远不会，最终像在锅中游泳的青蛙煮熟，对他形成不该形成的依赖。

    任夏追心中百转千回，对面的金发青年却如丝毫没察觉到一般，坦坦荡荡地任她扫视。

    “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但我们没有必要信任彼此。”她收回目光，敛目去瞧他搭在腿上的、骨节分明的右手。

    “为什么？”黎杰森没有纠正她‘互相信任’的措辞，抬头好奇道，“是我有哪里让你没安全感吗？”

    少女越过他这个问题，不嫌不淡道：“我们只是暂时的邻居，也只是暂时的合作，不需要信任和关系。”

    墙上老旧的时钟“滴滴答答”地响，这人伸手摸了摸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去，他说：“我不这么觉得。”

    “我们的合作可以是长期的，也可以不止是合作。”他似有所指，“你觉得呢？”

    “是吗？”夏追反问。

    “当然。”他笑了笑。和温子言那种皮不达rou的笑脸不同，他的每个笑容看起来都足够真心。

    他说：“我想我们其实是同一种人。你不要急着否定这句话——事实上，我们一样在为着自己的自由和利益筹谋着，一样有自己的目标，甚至于我们一样自私自利，冷静而有野心，一样记仇，一样被人掌控着。”

    “夏追，我欣赏你，甚至于有一点喜爱你了。你是我见过最冷静和独立的同龄人，比那些抢到个自家继承权便沾沾自喜的蠢东西强许多。你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没有被我的长相吸引的人，你坚强、聪明、警惕、有恒心，而且能狠下心对待自己。”

    “我看得出来，你很努力地在学习，渴望进入好的大学，事实上我的目标也是一样。比起来找你的那两个，我们才是一路人，我甚至能在你的学习上帮助你。我并不满足于基本的关心与信任，我认为我们完全可以在不影响自身、不干扰对方的前提下互相支持和帮助，成为对方的盟友。”黎杰森顿了顿，认认真真地问她，“你说呢？”

    夏追不说话。

    时钟仍然疲惫而机械地呻吟着，客厅的空气似乎比平常要暖和一些，使得茶几上的热水也暂缓散热。夏追抬头望他，黑压压的眼里看不出太明显的情绪。

    好一会儿，她不大明显地笑了一声：“你该回家了，黎杰森。”

    ——

    小金毛说的：“我觉得我们有许多共同之处balabala，我比其他人好在许多地方balabala，我可以给你balabala，你觉得怎么样？”

    夏追听到的：“我可以帮你学习，还不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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