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开心的病

    萧腾的死又让孙心梅想起那两个孩子，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过他们，萧腾出生时的第一声啼哭驱散了他们的身影，只是偶尔梦里会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小人，像西游记里的人参果，周围云雾氤氲，不像是人间有的地方，只不过样子一看就是没有生气的死物。后来萧蔓出生，她又忘记了他们一次，这一次，连梦里也不曾记起过。孙心梅刻意地遗忘这段记忆，给大脑以暗示，最后好像真的就忘记了。

    萧腾冰冷的尸体和睡梦中的两个小人交替在她的脑海里闪现，纷繁错乱，让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孙心梅知道自己生病了，好像失去了开心的能力，整日神情恹恹，目光呆滞，反应也变得迟钝。短短几天，四十一岁的孙心梅似乎变成了一个暮气沉沉的老人，她的精神和身体里的水分像是被巨大的悲伤烤干了，人也变得干瘪。孙心梅还是会洗衣做饭，她已经习惯，除了这些，她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会坐在阳台上凝望着村口，那是萧腾回家的方向。萧蔓看着太阳下的母亲置身光明之中，但长久的静默又提醒自己她正在坠入黑暗，生气像是一缕缕青烟从她的身体内流失，她的身影有些虚幻，像是随时都会追随着阳光而去，这突然冒出的想法让萧蔓的生活也变得灰暗。

    萧自勇也因为儿子的离世萎靡不振，孙心梅又整天一幅丢了魂的样子，家里的氛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天天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还过不过了…真晦气！”萧自勇将筷子扔在桌子上，烦躁地走出了家门，筷子在桌上滚了一会掉在地上，发出脆响。萧蔓被父亲的动静吓了一跳，看着萧条残缺的饭桌，食不下咽。孙心梅对此没有什么反应，将筷子捡起来放在桌子上，只让萧蔓吃自己的。“妈，你不会离开我，对吗？”萧蔓看着母亲，目光恳求。“傻孩子，瞎想什么呢。”孙心梅只有面对萧蔓时，才会流露出一些生机，这大概就是作为母亲的本能吧。

    对萧家来说，那是一段艰难的日子，萧自勇终日不着家，孙心梅郁郁寡欢，萧蔓身处其中，不知所措。

    “柳声，我好害怕，怕mama也会离开我。”萧蔓对身边的柳声说。

    “不会的，婶子舍不得你的。”柳声安慰她。

    “我睡不着，一闭上眼，脑子里就会出现很多画面。”

    “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那个寒假，每一个难熬的夜晚都是柳声陪萧蔓度过的。

    萧蔓和柳声在县城同一所高中上学，离家里比较远，必须得住校，两个星期才能回来一次。开学之后，家里就剩孙心梅和萧自勇两个人，孙心梅的病更严重了，状态越来越差，医院也去看过，但是小的医院对这种病也没那么了解，只当是更年期的症状，杂七杂八的药吃了不少，但是效果甚微。

    渐渐地，村里有人说，孙心梅的魂是跟着萧腾走了，只剩下半条命，得把魂找回来才能好。萧自勇听了，感觉有点道理，于是买了条烟给村里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听说这位老人家里供奉着一位神仙叫“三姑娘”，是黄鼠狼成精，后面飞升成仙的。每次村里有小孩被惊吓到了，就会找她帮忙瞧瞧，老人一般会在地上画一个田字格，然后用手从地上的“田”字开始，捧着一团空气，从脚到头掠过，嘴里不断说着“不要怕”“回家了”之类的调子，这就是村里人常说的“叫魂”。孙心梅的情况有些复杂，简单的“叫魂”是不行的，老人点燃一支烟竖立在屋子正中间的高桌上，闭上眼，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咕哝了好一会，身体突然开始颤动，然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三姑娘附在了老人身上。

    萧自勇见状着急地问她，孙心梅的病怎么才能好。神仙说，“前一阵走的那个人的魂魄还待在你们家，不愿意离开，所以你媳妇被影响了，我劝劝他，让他安息去投胎，她就会好了。”萧自勇听了，感激地说：“谢谢三姑娘，麻烦您了。”

    “没事，你回吧，我得休息了。”说完，空气安静了一会儿，老人缓缓睁开眼，又恢复了平日的语气，她点了一支烟，吸了几口，夹在手指上，烟雾缭绕中又叮嘱了萧自勇几句，就让他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萧自勇心里踏实许多，走路也轻快了些，认为生活就要回到正轨，他已经累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孙心梅确实有些好转的迹象，有时会和萧自勇说几句话，偶尔也会出门转转，但是还是每天皱着眉头，没有食欲，萧自勇看了，越发觉得确实挺灵验，于是又去找老人帮忙问了一次，说是有邪物乘虚而入，孙心梅被附体了，要用柳条抽打，将其驱逐出她的身体。反正前前后后折腾了好多次，最后也没有完全恢复，日子也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